了点儿胡人血脉,故而生得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本该是个凌厉的长相,却又因着周玹素日持身贵严而不矜,极少急言令色。面上只带出几分温润君子气度,不曾教人窥见骨子里万事不萦于心的淡漠。
乍一瞧,倒是颇能唬住人。
大抵是不常开杀戒的皇帝,在当朝臣子的歌功颂德之下,都能先暂且传扬出个仁君的美名。
周玹进来时便瞧见了常清念,此刻眸光状似无意地掠过殿内,却在触及常清念的瞬间稍顿了顿,旋即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皇上——”
皇后听见动静,当即掀被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周玹快步上前,轻轻按住瘦削双肩。
“皇后身子不适,不必多礼。”
周玹温声说道,伸手扶着皇后重新靠回迎枕上。
指腹轻轻贴着皇后冰凉的手背,周玹停顿一瞬,似乎在掂量什么。
掀袍落座在榻边后,周玹目光微微侧移,再次望向不远处静静站立的常清念。
念及皇后不宜伤心劳神,周玹未曾言明他与常清念之事,只作不识般开口问道:
“这位女冠是……”
皇后并不知晓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当周玹是初次见到常清念,便朝常清念招了招手,扮出姊妹亲热的模样,向周玹引见道:
“启禀皇上,她便是妾身家中的二妹妹。”
皇后虽与常清念不睦,但在周玹面前,谁也不会张口提那些龃龉。
“妾身这位妹妹自幼在道观长大,前些日子才被接回府中,多谢皇上允她进宫来陪伴妾身。”
常皇后偎在周玹肩上,转眸望向常清念,语调柔婉,眼神中却满是居高临下的施舍姿态:
“妾身斗胆求个恩典,便教妹妹唤您一声姐夫罢。”
周玹闻言,俊眉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却到底没有驳皇后的面子,默许了皇后所言。
皇后本意是想借此敲打常清念,提醒她之所以能进宫,不过是沾了有个皇后嫡姐的光,莫要妄想能取而代之。
却不想,这声“姐夫”,可是正中常清念下怀。
常清念眸中盈着软光,顺势欠身行礼,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姐夫。”
一似花絮沾湿,缠入湫沼,不知是勾惹了谁的心肠。
常清念垂首敛目,双手交叠拢在身前,仿佛是个恭敬拘谨的姿态。心中却暗自体会着周玹的目光,幽邃又隐秘地落在她身上。
感受到周玹的凝睇,常清念克制地微微抬眸,同这位曾与自己翻云覆雨的九五之尊相视一眼。
四目相对,暧昧悄然洇开。
一个波澜不惊,一个温软含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又像是什么都已心照不宣。
喉中忽然有些涩,周玹眼眸晦暗,不禁又想起那个竹婆娑,雨飘摇的春寒夜。
青皇观中檀炉倾倒,跳珠入牗。
他亦如当下这般,望进那双春情恣生的杏眸。
只是那时更添了许多,恰如他曾用指尖撩拨起女子湿漉漉的鬓发,也曾俯身吻过那对儿薄如蝉翼的蝴蝶骨。
潮湿艳靡的漆榻间,雪山酥润,樱红点点。柳眉桃脸儿,活色生香。
周玹喉结暗滚,略微颔首,算是应下。
可他自问有愧,是无论如何也唤不出那声“小姨”的,便只带着三分客套问道:
“女冠入宫也有两三日了罢,在宫中可还住得习惯?”
“回陛下的话,承蒙长姐关照,臣女在宫中一切都好。”
常清念浅笑福身,望进皇后眼里,满含深意地说道:
“如今能时常陪伴长姐身侧,一叙姐妹之情,臣女心中倒是比从前在道观时还更安定些。”
常清念着重咬了咬“姐妹之情”,又刻意提了一句“道观”,果见皇后笑容有些勉强。
常清念却是笑意更深,不就是恶心人么,好像谁不会似的。
皇后在宫中需要族女帮衬,可和她一母同胞的三小姐才将将十岁,实在太过年幼。
虽说亲姊妹都未必能一条心,但也总比个养在外头的庶女强。
当初好不容易将常清念扫地出门,此时却又要迎她回来,常夫人母女怕是恨得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在周玹看不见的角度,皇后递给常清念一个警告的眼神,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妹妹不是还要往内道场去送经文吗?”
“夜色渐深,妹妹还是快去快回罢,莫要耽搁得太晚。”
皇后亲昵地挽住周玹的手臂,朝常清念下了逐客令。
瞧清楚皇后的举动,常清念心中不由暗自发笑。
眼下皇后对她千防万防,殊不知尽是白费力气。
常清婉引以为傲的皇帝夫君,早已是她常清念的入幕之宾。
“是,臣女告退。”
常清念温顺地福身,目光落在帝后交握的手上,神情有刹那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