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乐坊,晚,亥时。
今日白日间都是万里晴云,但入了夜却又落了一场雪,随着风呼啸着刮,但北风也熄不灭人群的欢愉,今夜的妙音乐坊依旧灯火通明,宾客欢笑。顾婉玉在厢房中对镜上妆。
这时候的妙音乐坊还没彻底热闹起来,只有几个零散的客人来饮酒,也还没到顾婉玉上台的时候,所以顾婉玉也不急,只细细的描摹着她额头的花钿。寻常人的花钿都是用细细的金纹裹着花瓣,偏她的花钿不同,她在眉眼间画了一片竹叶
竹叶更和她的眉眼,她向来知道什么最适合她。
她生的清雅娇嫩,墨发盘成简单的花苞头,其上簪了一只翠竹玉簪,身上的衣饰是浣云纱材质的青色水袖纱衣,裹着她纤细的身子,衬得她轻灵出尘这满乐坊都是浓妆艳抹胭脂粉色,偏她嫩的像是刚出芽的春上枝,浸润着氤氲的水雾,泠泠清清,格外惹人怜。她瞧着镜中的自己看了片刻后,又拿起一方素巾来,以银针勾刮在发间,盖住了半张面。
这素巾勾的松松垮垮,堪堪盖住人面,动作稍大便会掉落下来,若隐若现间,又添了两分神秘,引人来探她的面容。她打扮好没多久,外头的丫鬟便来唤她下楼,准备上台。
顾婉玉抱着琵琶,婷婷袅袅的出了二层楼。
她登台时,楼里正热闹着,觥筹交错间,有人笑着说:“妙音乐坊又来新乐师了。”
新乐师登台,自然会比寻常时候多些关注,众人眼眸落过去,便瞧见那姑娘轻轻一坐,勾手弹起了琵琶。琵琶声一起,四座皆静。
众人抬眸望去,便见那姑娘坐在高台上,眉眼间的翠叶是那般显眼。
她曲调轻柔,又透着淡淡梅雨氤氲、草木葳蕤的湿意,似是春潮带月,素手一勾,便是半个江南。
顾婉玉的音律当初是盛枝意亲手启蒙出来的,后又给她寻了名师,她也想过自己技惊四座的场合,也许是宫宴,也许是及笄宴,却不曾想,是在这妙音乐坊。她曲子谈了一半,二楼包厢里的人都推开窗来瞧她,人头重叠间,顾婉玉恰好一抬首。
她面上的白色面纱顺着她的面上滑落,露出其下一张白瓷翠玉一般清雅的面,乐坊内潋滟烛火的光芒映照在她的面上,灯火葳蕤,映入她的眼眉。盈盈春水间,淡淡酝春山。
初见时晚风温柔,足够铭记好几百年。
乐坊四静。
她琴音结束的那一刻,乐坊内静可闻针。
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向台上砸了一个金锭,随后便引发了一阵狂潮,金锭狂欢般落下,赞美声如排山倒海,似是要将台上的美人儿淹没。顾婉玉便在这样的狂欢里站起身来,缓缓走向台下,只留给那些馋疯了的男人们一个单薄的背影。男人有时候也是贱,她越是摆出来一副瞧不上这群人的姿态,他们就越要追着她,给她花钱,讨她欢心,大把大把的金子银子流水一样落到台上,落到妙音娘子的手里,把妙音娘子高兴的直拍手。有了名,就不再是男人选顾婉玉,而是顾婉玉选男人了。
她都是这个岁数了,笼络的那些男人们也倦了她了,眼瞧着红颜老去、日薄西山,偏下面那些姑娘没一个气的,笼络的那些男人也没一个权贵,只能赚点银子,现下终于出了一个顾婉玉,以后他们乐坊撑起来了!顾婉玉才回了厢房不到片刻,妙音娘子亲自来请她,说要带她去见个权贵。
“国舅爷呐!”妙音娘子挤眉弄眼道:“当今女帝的亲哥哥,你可知晓的?”
女帝并非正统皇室出身,她是被当初的太子娶了之后,后被太子捧成女帝的,所以她的父母兄弟也不是皇家人,干脆全按照皇后的规格来抬,女帝的哥哥时年都已是不惑的岁数,比顾婉玉不知大了多少轮。但只有这样的身份,才能让顾婉玉得到她想要的荣光。
“婉玉知晓。”顾婉玉和妙音娘子柔柔笑道:“还请娘子引路,日后婉玉有了身份,定不会忘了娘子的恩情。妙音娘子笑呵呵的拍着她的手,道:“都是自家人,姨姨跟你娘亲如姐妹,怎的会与你计较这些?你日子过得好,姨姨也就放心了。”“走。”说话间,妙音娘子拉着她的手,带她往厢房外走,一路谆谆教诲:“那国舅爷性子傲慢,你小心伺候着,若是能被他收成妾室,也算是平步青云了。”顾婉玉自然应承。
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她自然不会放过。
但是当她随着妙音娘子行出厢房时,无意间扫了一眼一楼台下。
她恰好瞧见一楼台下一处角落的桌椅上,坐了一个青年。
对方大概二十多岁,弱冠年纪左右,穿着一身暗蓝色对交领武夫短打,正静静坐在角落中饮酒。
暗蓝色这种色调极为压人,寻常人穿了会被衬得矮小干瘪,偏这人骨骼端正,肩宽背直,将那颜衬出一种压人的气场,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远远一望,便知不是寻常人。
顾婉玉一眼瞧见,心口便是一突。
她记得这个背影,以前她还是顾府三姑娘的时候就见过。
是燕惊尘,在外捡了盛瑶光养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