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后的第五日。
福宁殿里, 官家正美睡春雨声中。
苏大总管快步拾阶,踩出朵朵水花,熟稔闯入暖阁, 掀了半角被子。
“群臣正谏言, 朕再梦一会儿, 听听他们谏什么……”
“官家,卷子送到垂拱殿御书阁了。”
官家自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
“官家,您当心闪了腰。”
“梦里谏言都是假的,朕去读读乔……众士子的真谏言。”
……
集英殿那边共送来两样东西,一二甲四十卷和六部详定官之填榜意见,此时正端端摆在御案上。
封弥的卷首已揭开, 乔时为的卷子位于最上。
“应试之文,讲究首末呼应, 朕倒要看看此小子如何赞誉朕。”官家这般想, 端坐直, 兴致盎然揭开乔时为的折卷。
结果文章开门见山, 写道——
“臣谨对:明兵农要务, 掌朝堂得失……”所有的奉承皆浓缩于“臣谨对”三字中。
诧异之色很快为欣赏之色所替代, 因为一句“大义之君行利国之事”点明了乔时为的义利之见, 也表明他读懂了官家的第二层意思。
官家颔首, 欣赏道:“不愧能写出‘敬仰高风, 咏歌叹德’,此子懂朕。”期待之色更甚几分。
由冒子切入正文, 官家神色变得凝重, 他读出了这份卷子的重量。
本以为此子擅长兵家之见已是难得, 岂料他连财政之策亦是手到擒来。
一句“君立垂拱而治之策, 民得休养生息之机”甚合官家的心意,他叹道:“无为而治呀,若真能如此,后世之人是否会夸朕一句‘懒睡而治’?有意思,有意思……”
官家沉浸其中,读到“尽敛于民如阖门市子”不免有些惭愧。
苏围小步退下,走去打开轩窗,使日光更敞亮几分,尽管动作小,东风袭入,仍是吵了官家。
“苏围,怎突然敞了窗?”
“老奴见官家神色忽明忽暗,以为是日光不足。”
文之彪炳立于高见,文之气识出于胸襟,一份好卷子属实能让人“忽明忽暗”,令人笑,亦令人泣。
当读到文末,乔时为引出新法新策,官家一愣,令苏围取来他出的题目。
题与文对比之后,官家愈发佩服自己出题之巧妙,赞道:“原来朕的题目还有第三层意思,妙哉妙哉。”
细读一遍后,平铺折卷于案上,字字隽秀满华章,句句直谏意恣狂。
官家蓦然想起,帘下亲试那日,此子是直接在正卷上写文章的,如“自胸间采撷一片云,落笔填入试卷中”般随意。
只有最后那几句话是划了又写,斟酌了一刻钟。
官家又读一遍,仔细一想,隐隐觉得不对劲,相较于前头这些策言,篇末那几句好似最普通……最无用?
创见如泉涌,落笔无雕琢。奉承朕却无所适从?
他一定只是累了。
官家唤来苏大总管,问道:“苏围,你来说说,此卷哪一句话最得你心?应许最佳?”
苏围弯腰,装模作样品读了一遍,手指从篇末一路移到了卷中,指着“以举国之力生举国之财”一句,笑道:“老奴认财,觉着此句最妙。”
“庸俗!”
官家起身,负手踱步,仰首道:“最后这几句,心盼盛世之政通人和,难道不应更得你心吗?”
苏围低头又读一遍,仍是摇摇头,他道:“若要论夸赞之言,这第二份卷子里写的,难道不更华丽许多吗?”
乔时为卷子之下,露出第二卷的一句——“圣德百世若日月,嘉绩千秋格乾坤”。
官家走过来,读后撇撇嘴,不甚满意,说道:“朴实无华的赞誉最真挚,奉承媚上的赞誉不值钱。”
又言:“乔时为之赞誉,乃是立于高见之后,所以……甚得朕心。”
“官家教训得即是,老奴知错。”
若论奉承,还属苏围最是得心应手。
注意到官家开始翻阅六部报上来的名次,苏围探了探茶壶,道:“呦,茶凉了,老奴给官家换一壶热茶。”于是关上窗门,拎着茶壶退下了。
官家最先看了吏部的意见。
与方才读卷时不同,官家似是换了个人,书生面目也能显出厉色。
他讥笑一声,自言道:“朕的吏部快成王家的吏部了,王相啊王相,三槐堂的包袱太重了。”
不管如何,王春生有伴读之功,也确有才识,官家允了“二甲第一名”。
随后将吏部的意见弃于一旁,拿起户部的意见。
卜云天填写的名次很合官家的心意,官家看中的士子,皆列入了一甲。
可愈是如此,官家愈是沉思。
他叹了一声,自言道:“户部尚书之位,继续缓缓罢。”
看到礼部将名不见经传的两个寒门子列为状元、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