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平衡点。
“先生大才。”
乔时为再次踱步于书房中,环顾一页页文章,他打趣道:“可是……小子也是人呐。”
宋薪瞬时明白,哈哈大笑,觉得这少年果然妙极,应道:“是老头子不够通透,终究还有私心杂念。”
两人又谈了许久,直到日暮,乔时为才告别。
走到前院,路过两垄豆子地,乔时为回头看看挥别的宋薪,想到小老头平日坐在这里研读的场面。
蛐蛐伴读,一晃半日,吹过的风既孤独又自由。
……
……
暮秋,河畔蒲柳皆已枯黄,偶尔遇见松柏,也有些暗沉,等着初雪洗净它的苍翠。
去拜见宋薪是有后劲的,耳畔总时不时响起小老头的声音“能有一身长衫就够了”。
显然,小老头又不希望乔时为只穿一身长衫。
乔时为从林家书局回来,怀里抱着几本书,边走边想。
“是乔师弟吗?”后头传来喊声。
乔时为愣愣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回头张望。
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小跑追上来,到了跟前,整饬了好衣物,才作揖道:“远远瞧着觉得像你,只是几年不见,不敢确定。”
又贺言道:“恭喜乔师弟夺得解元,某刚入京城便听闻到处都在传……恭喜乔师弟与山弟皆以才华理想得功名。”
是三哥那位舍友,李良青。
乔时为回礼道:“李师兄,好久不见。”
那年,李良青行卷得荐,又有几分学问在身,殿试得了同进士出身,去了胶东一小县任职。
那一回的争执,于乔时为而言,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谈不上对错。所以再见时,可以心平气和。
李良青看起来更成熟稳重了,眼底透着些疲惫。
昔日将斋舍收拾得一尘不染的习惯,转到了行头上——衣物不算名贵,但他熨得平平整整,冠发一丝不乱,皂靴边沿上不沾黄土。
看着像是刚从衣物铺子出来的客人。
他似乎还陷在那年的争执中,没走出来,竟主动谈起旧事:“三年前,你三哥的殿试诗作从京都传至胶东,当我读到那句‘穷荒寻学问,白衣傲公侯’,我才晓得……那日是我太过固执。”
又言:“见山能在殿试上以诗明志,又能得官家的赞誉,我诚心为他感到高兴。我也终于想明白,我俩之所以起争执,怪只怪我与他不在一个境界……我还在为生存与世道周旋,而他怀着理想,何等纯粹,是在与自己周旋。”
乔时为不好说什么,只道:“李师兄,事情都过去了。”
“是过去了几年,但是还没过去……”李良青喃喃道。
乔时为转移话题道:“李师兄这次回京,是要考满述职?”
李良青愣愣回过神,摇头应道:“不是不是。”
又“哦”了一声,恍然道:“本还犹豫着要不要送去,既遇见了,便劳烦你转交山弟罢。”
他从袖袋取出一封喜柬递过去。
是特定给三哥的喜柬,因为上头用隽秀的小楷写着“义弟乔见山亲启”。
如果不是凑巧,那便是一封不确定送还是不送的喜柬,时时装在袖袋里。
乔时为有些动容,道:“恭喜李师兄。”
寒暄几句,乔时为辞别。倒不是不愿意多谈,而是他与李良青中间隔着三哥,实际并不太熟。
街边酒楼上,飘出婉转动听的《琵琶行》。
“乔师弟且等等。”
隔着两丈远,李良青脸上又复“偏执”,他道:“众学子‘创基冰泮之上,立足枳棘之林’,我亦是站在浮冰上孤立无援的一个……如果说机遇必须依靠家世或是才华来换取,而我既无家世又才华不足,那么我手里的笔、我说的话,乃至我的婚姻、我的尊严,都可以拿出来当作筹码。”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与见山的争执,我已想明白,可乔师弟当日那句‘谄上者必骄下’依旧还烙在我的脸上,我翻尽经书也没找到答案……但我知道会有答案。”
乔时为怔住,没等他应话,李良青已转身走开。
……
回到家中,乔时为把喜帖转交三哥,又把李良青的话复述了一遍。
三哥与李良青同住的一年多里,建立的感情远比乔时为了解的深厚,因为他见到三哥房里的灯亮到了深夜。
一个钟能引起另一个钟的共鸣,他们间必有共同之处。
三哥拆了喜柬,乔时为看到了。
乔时为终于明白李良青那番话的意思,明白他为何犹豫是否送喜柬。
因为李良青要娶的是,吏部何侍郎家那位三嫁的二女儿,不知是谁从中搭了红线。
世道容得下寡妇再嫁,也容得下上官纳婿,可太多要素组合起来,则免不了有人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