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晚晴趴在二楼窗户看了良久,见琥珀等人离开,兀自下楼,一步子一步子,缓缓迈着,直到站定黄时雨身后。
梅娘更小一些的时候,六岁,或者七岁,有一头细软稀疏的毛发,微微发黄。
阿爹总埋怨阿娘没有喂她吃些有营养的食物,把个好好的闺女养秃了,这么点头发将来挽个小髻都麻烦。时下女孩子头发少难说亲。
那时阿娘每次见到梅娘就捂着嘴笑,她明知故问:“阿娘你笑什么?”阿娘就会笑出更大声,说:“单眼皮稀头发,长得可真像她死鬼短命的娘,丑死了。”她觉得阿娘骂人真难听,却也认同这才是梅娘该有的模样。
可自从多事的灶上婆子偷偷开小灶,梅娘就像一朵汲取到了养分的胭脂芍药,于次年的春日肆意绽放。
绽放了满头乌黑浓密的青丝,那所谓的单眼皮竟也不是真的单,而是一层窄窄的双眼皮,又像是内双,形状娇美动人,多 分太过失分减韵,望之欲夺心魄。这还是梅娘吗?
这确实是梅娘,她的二姐姐。黄晚晴面色复杂望着黄时雨坐于月牙杌的背影,人,怎会有那么纤细的腰肢?似故意炫耀一般束了把丝绦,妖妖调调,唯恐旁人瞧不出她有多细。
可不管怎样,梅娘的美貌毋庸置疑。黄晚晴愤恨钟意美貌的男子肤浅,又渴望自己也能拥有。
她目光落在月牙杌上,又看看旁边的三层阶梯,想推梅娘一把,但放在她肩膀的手顿了顿,变成了轻轻拍了拍。“二姐姐,这是姐夫给你买的画眉呀,他对你真好。”黄晚晴笑道。
梅娘目光瞥向她,又调开视线,淡淡道:“他不是你姐夫,莫要口无遮拦出去惹人生笑,笑话的可不止我,连你一起笑进去。”
律法上确实不算姐夫,但贵妾形同副妻,要么不纳,纳了就绝对与众不同,两家互相走动正常称谓不足为奇。
黄晚晴叫一声姐夫,黄秀才称一声贤婿,在时人听来并不会觉得算什么大过。
偏黄时雨较真。
黄晚晴心里暗笑摆什么清高谱儿,真清高的人也不去勾搭邻家哥哥,但仍柔柔道:“知道了。可本来就是姐夫呀,说出去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傻子才笑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黄时雨缄口不言。
因为要做双份点心,次日黄时雨起了大早。
铺子部分食材有限,譬如牛乳,奶酥,松仁之类的,想要单独多做一份就得自掏腰包。黄时雨在花掌柜那里记了账。
平时一个铜板都恨不能掰成两份用的人,突然阔气,掏出一两银子,花婶啧啧称奇。
于黄时雨来说,瞒着家人报名画署并省去面试的麻烦,别说一两便是三十两也值,反正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授课日,一般卯时华山长就坐在学馆,黄时雨早起惯了,完全无负担,她将思渊的份例松仁奶糕和奶酥卷儿交给琥珀,主仆二人兵分两路前去送餐。
卯时韩意淮正在洗漱,五六个内侍丫鬟捧沐盆、丝帕、刷牙子(注,牙刷)等物依次排开。
金鹤选了肃王惯用的香药牙粉铺在刷牙子上,双手恭恭敬敬呈上,旁边的丫鬟已经开始伺候肃王漱口。
不意牙才刷一半,就听银鹤隔着帘子回禀:“方才收到了黄姑娘做的点心,松仁奶糕和奶酥卷儿。”
特意回明一是为了告知肃王收到了与姑娘家约的点心;二是点心全都不是他喜欢的,奶糕偏甜,奶酥油腻,所以等他一句话,摆饭的人好决定端不端上桌。
韩意淮一愣,瞅了瞅将刷一半的牙,匆忙漱口腾出嘴巴道:“别让她走了,请她稍等我会儿。”说完继续刷。
急也没用,总要齐头整脸才能出去见人。肃王是个体面又讲究的少年郎。
银鹤顿了顿,轻声道:“回殿下,点心是琥珀送来的。”并不是黄姑娘。肃王口中的那个“她”显然不是琥珀。
小木头只想在华山长身边念书,约好的送点心竟是由丫鬟来替代。却又偏偏寻不到她错处。因为她只答应做点心给他吃,倒也没说亲自送。
韩意淮拧了眉,郁郁寡欢,连带着周遭气氛也沉了下去。众侍垂首,大气也不敢喘,小心伺候着。
燕居的肃王习惯散着长发,只将额前鬓角碎发编成几股纤细的小辫子挽于脑后以丝带缚住。平时手脚灵活的小丫鬟今天不知是太紧张还是怎么的,没留神扯到肃王发根,痛得他“嘶”了声,小丫鬟浑身一抖,立即跪地告罪。
肃王本来就不开心,这下更是恼火,气涌上头,原本浅红的唇色又深几许,像是抹了胭脂似的。俊美归俊美,但凌厉也是真凌厉。
新上任的小丫鬟闭目等着挨一脚。
殊不知她运气不错,肃王底子尚算温良,并未行暴虐之事,犯了低级错误的她倒逃过体罚。小丫鬟有种劫后余生的飞升感。
韩意淮冷声道:"下去。"这一去就真的去了,往后再难近身侍候。
小丫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退下,又被银鹤姑姑叫过去好一顿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