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骤然俯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他没有触碰琉玉。
但那只手却捏着琉玉的白瓷瓶把玩起来,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光滑细腻的瓷壁,手背筋骨分明,好似稍稍用力便可将瓷瓶碾碎。
“就像九方家愿意与玉面蜘蛛合作,大晁也会有更多的人愿意与我合作,我可以找到你的仇敌,与他们联手一起瓜分阴山氏,没有了阴山氏作为后台,你一人就算再强,也是孤立无援,到那时,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而你毫无反抗之力。”
幽绿瞳仁如一簇暗夜中的磷火,紧紧注视着她,好似要将她拉入他的眸中火海。
但墨麟并不知道,若说这世间琉玉最不怕谁,那这个人必然是他。
“……你现在也可以。”
墨麟眸光轻颤。
“你实力在我之上,即便加上朝鸢朝暝,也不是对你的对手。”
琉玉偏头瞧着他,道:
“但你不会这么做。”
她的语气过分笃定,笃定到墨麟不确定她究竟是太过天真,还是真的能看透人心。
“……为何?”
乌发垂散的少女双手撑在后方,微微昂起下颌,用一种几乎没有防备,又似是运筹帷幄之中的姿态,迎上他充满压迫感的逼近。
“因为,你是个有人族之心的妖鬼。”
早已死寂的潭水里被投入了一粒石子,层层涟漪推波荡开,湖面骤然纷乱。
心底掀起的情绪过于汹涌,让墨麟几乎有种难以承受的预感。
“尽管作为一个妖鬼长大,你必定受尽人族的欺凌践踏,却也没有像玉面蜘蛛一样,生出重开天门,让天外邪魔重回人间,摧毁人族的念头;你的力量足矣支撑你在这世间肆意妄为,但你却选择屈居妖鬼长城以北,让你的同族能够过上安稳日子——你比很多人,都更像一个人。”
她直白、准确、毫无矫饰地剖析着他。
每一个字眼都滚烫得叫人心惊,落在他心尖,像是要烧灼成他一生的判词。
夜色如晦,他于一室黑暗中端详着她此刻笃定无疑的神色。
墨麟感觉到自己体内属于妖鬼的那部分血肉在涌动。
他的目光仍然沉静,然而只有他知道,此刻镇定如常的表象之下,比以往更加强烈的渴欲在侵袭他的理智,不停地在他耳边发出嗡鸣,而他越是压抑,心脏跳得就越是强烈。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她分明还会用嫌恶的表情看着那些妖异的肢体,一副恨不得能立刻逃回仙都玉京的样子。
现在却说——
他比很多人,都更像一个人。
没有人,会用这样的话来形容一个妖鬼。
这样肮脏卑下的血脉。
但忽然间,眼前的少女又似乎与她十三四岁时的模样重合起来,那时的她,仿佛也曾说过与这类似的话。
……她从未改变。
她与仙家世族的那些人,一直都是不同的。
琉玉永远无法知道他是以怎样的意志力,将本能所带来的侵占欲平息,才能用那样状似平静的语气同她说:
“说说你想怎么合作。”
见他同意,琉玉神色轻松几分,也单刀直入道:
“我身边的人在大晁那些仙家世族面前,都是挂了名号的,很多事办起来不方便,但你不同,大晁许多人连你本人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提你身边的人。”
墨麟听明白了,她是要借人。
不是什么大事,他颔首:
“可以。”
“背后支援降魔派的人绝不只九方家,作为交换,我会替你将他们找出来一一铲除,让你坐稳妖鬼之主的位置。”
听到这话,墨麟神色微变,沉默了一会儿,他才道:
“这对大晁不是件好事。”
岂止不是好事。
若是被大晁知道这主意是琉玉出的,就连阴山氏也得负荆请罪。
琉玉却笑盈盈道:“我管他们去死。”
前世她全家都快被大晁那些仙家世族杀绝了,她还管他们的利益?
没有撺掇墨麟现在就去大开杀戒,已经算是她心地善良了。
墨麟看了她好一会儿。
她真的有很多仇家。
并且结仇很深,一定是做了什么极其恶劣的事,才会让她如此记恨。
随后他又提了几个条件,诸如她不能调集九幽的军队之类的,这些不必他说,琉玉也肯定不会踩这种的底线。
结盟达成,琉玉吹熄内室最后一盏烛火,准备躺下入睡。
“对了。”
琉玉转了转眼珠,看向枕边人起伏的侧颜,随口问:
“既然都是报仇,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你从前在无色城时可有什么仇家?若到时候方便,我顺手也就替你解决了。”
原本已经闭上的眼蓦然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