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长,求你救救他……”
片刻之后,医馆敞开的门再度合拢,门口已空无一人。从始至终,仿佛无事发生。
医馆深处,一豆灯火点燃夜幕。
有人在灯光下切脉、施针、熬药。
深夜拜访的小客人乖乖坐在一旁的胡凳上,双眼一眨不眨盯着躺在床上的同伴。
床是雕花梨木,青色的床帐仿佛雨洗过的天空,与小道长的道袍一般颜色。
犹记得半个月前第一次在这张床上醒来时,他还傻傻地以为这是死前做的美梦。当时的他一动不敢动,唯恐从梦中苏醒。
那个时候,小六就坐在如今的他所坐的胡凳上,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看见他呆呆的以为自己发梦的模样,小六还笑他傻了。
他这才知道自己没有死。
也知道是小六将他背到了这间医馆。
是医馆的主人出手救回了他的性命。
“小道长是好心人哩,咱们没钱可以干活抵偿……”犹记得当时的小六手舞足蹈,险些从胡凳上摔下去,当场摔个大马趴。
一只手及时将其稳稳扶住。
床上的他圆睁着眼睛,看见手的主人,一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小道长。他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气息胜似窗外的月光。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小道长。
而这是第二次。
只是如今躺在床上的成了小六,而守在床边的成了他。明月依旧,月下的人依旧。
城中不知何时起了火光,喊杀声、叫嚷声响彻不休,惶惶不安的百姓都被惊动。隐约能听见有人在喊:“贼军杀来了——”
附近的左邻右舍一阵骚动。
不大的医馆中仍是安静如初。
窗外火光映着月光,窗内一灯如豆。少年道人微微低头,伸手轻轻探上小乞儿的额头。
而后,他微微一笑:
“……烧已经退了。”
床上的孩子醒来时,天已微亮。
一夜之间,辽源城换了新的主人。
靠着“杀富户”武装起来的天王军个个精神抖擞,衣甲之完备犹在城内守卒之上。军卒分成一支支小队,接管了一处处街道。
砰砰砰!
医馆的门板被大力拍响,隔壁左邻右舍亦是如此,隐约能听见门口传来的喊话声。似乎是天王军军卒在向家家户户“宣旨”。
——既然这座城池已经换了主人,方天王成了这里的天,宣的当然是方天王的旨。
方天王的规矩很简单:只劫富户,不伤小民。百姓只要本本分分、各安其职就好。
简单的规矩却令百姓们安下心来。他们老老实实接受过盘问,便重新闭紧了家门。
王阿大主动开了门。
医馆的旗帜下,他点头哈腰,接受盘问,忙不迭地应下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面上带着些愁苦,看上去再老实巴过不过。
毫不客气地收下了他主动交的“保护费”,向他“宣旨”的小卒心满意足地走了,临走前难得好心提醒他一句:“……城中戒严,这几天别出来瞎逛,尤其是晚上!”
王阿大连连应是,千恩万谢。
他的目光机敏地在街上扫了一圈。
只见一扇扇门扉被粗暴地推开,有惊慌的百姓探出头来,不知同门口的军卒说了什么,大多数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点头哈腰地将人送走。
却也有少数人倒在血泊中。
与此同时,医馆深处。
一道轻若无物的身影悄然攀上树梢,在重重绿荫遮蔽下,他居高临下望向四方。
以医馆为中心的区域,仿佛整座县城的缩影,他看见起初井然有序的天王军渐渐骚乱起来,看见“不伤百姓”的规矩被某些人践踏为废纸,看见血腥之气开始弥漫,看见脆弱的秩序被人心的贪欲导向混乱……
“东家,东家!”王阿大从前院匆匆走进来,“……不好了,方先生出事了!”
后院中枕戈待旦的几人齐齐朝他看来。而一袭青袍轻飘飘落地:“方先生怎么了?”
王阿大为人机敏,方才自告奋勇出门打探消息,果然套到不少话。譬如昨夜张、王两家投降献城之事;再譬如今日天王军入城后,数家大户都被破家灭门,唯有张、王两家幸存;再再譬如,县衙被天王军霸占,一干文吏都被方天王强征。其中就包括不属于县衙文吏编制的方先生。
作为死活不肯效力方天王的代表人物,他被下了大狱,择日就要与县令共赴黄泉。
越殊:“……”
“狗腿子”这个称呼,他实在很难套到方先生身上。县衙文吏数以十计,方先生区区闲散人士,究竟做了什么才独享殊荣啊?
不得不说,他的好奇心起来了。
王阿大巴拉巴拉说完一通,只觉口干舌燥,端起一碗茶灌下肚,这才缓了过来。
他放下茶碗,就见沉思的少年道人站起身来,抬步向外走。
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