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的寒风捉住广德二十五年的尾巴, 自辽源县城刮过。城西一间小小的医馆里,袅袅升起的炊烟与黄昏的晚霞缠绵成诗。
冬风顺着炊烟升起的方向,穿过长长的烟囱, 在医馆后院的灶房里悄悄探出头来。
后厨灶台前, 立着一名娉娉婷婷的女子。她只着一身半旧的桃红袄裙,容貌甚为可人,眉目间有十五岁的灵动、二十岁的妩媚,与三十岁的成熟韵味。
“杵在这里做什么?快添柴呀!”女子一手执着锅勺, 不忘回头白了一眼旁边的木头桩子, 其中风情又让“木头桩子”呆了呆。
如此作态,又为他赢得一个白眼。
周猎虎终于回过神来。
他如梦初醒, 几乎手忙脚乱地添起柴来。好在他干惯农活,又拉扯一双弟妹长大, 自是下过厨的,添着添着愈发麻利起来。
此时,二人一站一蹲,在灶台前挨得极近, 便有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飘入周猎虎鼻端。不仅是菜肴的香味, 还有花香……
他又忍不住走了神。
“够了,够了!”直到女子哭笑不得的声音将他唤醒, “你这是要将三天的柴一气添完了?再添下去炉灶都要被你堵了……”
而后,他就被毫不客气地赶了出去。理由是他留在这里帮厨没多少用反而净添乱。
此时院中只有王阿大一人。越殊往一户下不得地的患者家中出诊去了,张重光与向豹随行。
见周猎虎被轰出来, 犹带几分茫然,躺在树下休息的王阿大朝他招招手。
“小周兄弟, 看来好事多磨, 尚须努力啊。”他拿出过来人的经验, 鼓励道。
“哪来的好事,勿要污了虞姑娘的名声。”周猎虎却是沉声道,“况且,周某只想拉扯一双弟妹成人,不愿娶妻误了旁人。”
王阿大啧啧摇头,不说话了。
但他看向周猎虎的眼神里已明明白白写着一句话:“你小子不轨之心昭然若揭,偏还嘴硬,以为瞒得过我老王一双利眼?”
周猎虎实在扛不住他的眼神,取来自己惯用的弓箭,在院中一角细细保养起来。他沉着的背影看上去似乎与从前一般无二。
王阿大却得意地哼了一声。
他就说嘛,尽管当初这位虞姑娘被抬进医馆时狼狈不堪,可等擦干净了脸出现在大家面前,这小子还不是一下子看直了眼?
从前只知道抱着他的宝贝弓箭、与谁都懒得多言的男人,现在都知道去后厨帮忙了。旁人掌勺时,怎么不见他如此热情?
王阿大越想越是乐呵,笑了起来。
而周猎虎的背影越发僵直。
他们却不曾发现,隔着一扇门扉的灶房里,灶台前的女子身形微滞,幽幽一叹。
越殊踏入院门时,见到的就是留守在医馆的两人一东一西,在院中连成了对角线。
一个默不作声擦弓拭箭,一个慢条斯理整理药材,彼此背影相对,气氛莫名古怪。
越殊:“……?”
“你们这是怎么了?”张重光快人快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莫不是起了争执?”
王阿大笑了一声,刚要开口,周猎虎放下弓箭,截过话头:“没有,一切都好。”
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响起。
“开饭了!”女子曼妙的身影从灶房中转出,见了越殊,她唇角蓦然漫开一抹笑容,“先生回来得正好,晚膳已是好了。”
张重光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今日是虞姑娘下厨?”
虞曼语朝几人,尤其是越殊的方向深施一礼:“前些日子小女子尚在病中,多赖诸位照顾,今日且尝一尝小女子的手艺。”
几个大老粗何尝接触过这等一举一动温柔如水的女子,一个个忙道不必多礼,他们没帮什么忙,治病救人全靠小道长,旁的则是临时请的两位大娘,毕竟男女有别。
越殊倒是坦然受了她一礼。
自拿起医书开始,被人感谢似乎已成日常,纵然是当面磕头,他都能见怪不怪。
说来有意思。前世的他通常是虞曼语的角色,一次又一次被医者从死亡线上拉回。倒是这一世,竟从被拯救者成了拯救者。
闲话不多叙,不多时,一桌子的丰盛菜肴便盛了上来。五个人围着圆桌坐了一圈,虞曼语也在越殊发话后不好意思坐下来。
北方的冬日来得格外早。刮人的寒风之中,一盅热汤下肚,令人从头暖到了脚。
“鲜而不膻,香而不腻。”越殊说话时,犹带几分回味之色,“今日的羊羹,甚好。”
虞曼语笑意盈盈:“先生喜欢就好。”心里则暗暗记下越殊哪道菜动得多,哪道菜浅尝辄止,寻思着往后都依他的口味。
“先生活命之恩,无以为报!若能令先生一尽口腹之欲,是小女子的荣幸……”
虞曼语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听她一口一个先生,越殊心情不由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