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楼远钧一顿,俯首亲了亲江从鱼的额心。
别看江从鱼总摆出万事不过心的大大咧咧态度,实际上他比谁都敏锐。一旦有人试图朝他张开罗网,他便跑得比谁都快,谁都别想把他赶到网中去。
“我也这么觉得。”
楼远钧应和道。
“人在这里住久了,都会变成怪物。”
过去那么多人都成了永远困在高墙里出不去的怪物,他应当也不会例外,毕竟他属于怪物的那一面从小就已经崭露头角。
如果真的那么爱重江从鱼,他就不该带江从鱼走最难走的路。
无论他说得再怎么冠冕堂皇,也有可能让江从鱼因为与他相恋而遭人唾骂。
世人不会认为是他更需要江从鱼,只会认为江从鱼是凭借圣宠上位的佞臣。无论江从鱼多么聪敏出众,都会有人看不到他的才干和本事,只认为是他爬上龙床才有这样的荣宠。
偏偏他就是这么贪婪自私,只想享用江从鱼对他的好,丝毫不愿为江从鱼着想。
“我也是怪物。”
楼远钧低低地说。
江从鱼没想到楼远钧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是在讨论皇宫吗?为什么会转到这上面来?
他抬眼望去,却见楼远钧眉目低垂,长睫在脸上投下些许阴影,那半掩着的瞳眸里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说是怪物也不算错,楼远钧俊美的相貌本就惑人至极,如今笼上了一层阴翳,瞧着何尝不像是慑人心魂的精怪?
至少江从鱼一颗心被他这模样弄得很不安宁。
江从鱼暗恨自己嘴快,楼远钧是在宫中长大的,他却说这里不是住人的地方,那不是说楼远钧不算人吗?他忙抱住楼远钧哄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就是怪物?世上哪有你这么好看的怪物?”
楼远钧说道:“怪物披上人皮,自然就好看了。”
自从生母病故以后,再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两个字。
如今他自己再说出口,竟也不像是过去那样难以接受,他母亲说得对,他本来就是怪物,别人越对他好,他就越贪婪,永远都不知餍足,连江从鱼有个敬爱的长辈他都要揪着不放,非要江从鱼把他们分出个高低来。
要不怎么说知子莫若母。
楼远钧哑声说:“就算你讨厌我也是应该的,我也讨厌我自己。”
江从鱼生气地坐了起来,质问道:“你非要这样说话吗?”
非要说这样的话惹他心疼,非要说这样的话让他难过——
非要这样让他感觉就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统统捧到楼远钧面前,楼远钧也很难快活起来。
“如果你真是个怪物,如果你真那么讨人厌,那我怎么还这么喜欢你!难道我是傻子吗?”
江从鱼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他不知道楼远钧到底受过多少伤害,才会这么说自己。
楼远钧也坐起身来,紧抱住身体微微颤抖的江从鱼。这不是江从鱼第一次为他哭了,可他还是那灼热的眼泪仿佛烫到了他心里去。
“你怎么不是个傻子?我每次骗你你都不生我的气,惯得我越来越得寸进尺,”楼远钧道,“总想哄着你更亲近我、更喜欢我一些。”
江从鱼拿楼远钧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静静地挨着楼远钧好一会,才勒令楼远钧赶紧睡觉。
也不知是不是药效上来了,这次楼远钧还真沉沉睡去。
江从鱼躺到楼远钧身边看着屋顶的彩绘好一会,难得地没有半点睡意。
过了许久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急匆匆赶着过来,都没吃晚饭呢。
江从鱼不爱亏待自己的肚子,起身到外头去找吃的。
吴伴伴早有所料,一见到江从鱼便关心地问:“可是饿了?想吃什么?”
江从鱼道:“煮碗面就成了,您也一起吃吧。”
吴伴伴与江从鱼相处多了,知晓江从鱼的脾气。他没有拒绝,一老一少坐到桌边一人吃了碗面。
等收拾桌子的小内侍都退下了,江从鱼才问吴伴伴:“您知道以前有谁……骂过陛下吗?”
江从鱼左思右想,总觉得楼远钧那句怪物来得很突兀,就好像有人曾经这么骂过楼远钧。
而楼远钧一直记着。
楼远钧平时明明什么事都爱拿出来说,对于真正的心结却只字不提。
江从鱼只能问跟着楼远钧最久的吴伴伴。
吴伴伴端着茶的手顿住。
他沉默良久,才说道:“骂过陛下的人很多。”
人在低谷的时候谁都能踩两脚,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要不然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往上爬?无非是爬到了高处,便再也没有人敢当面轻慢自己、欺辱自己,哪怕对方心里仍是百般憎厌,迎面碰上了还是得伏低做小点头哈腰。
江从鱼道:“不是所有人骂的话他都会放在心上,应当是他在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