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瑜抬目,一眼便看到了她。
她闭着双目,人歪靠在坐床上,似睡非睡,影一动不动。
屋中伴坐几名婢女,忽然发觉门外的人,相互对望几眼,迟疑了片刻,悄然起身,低头各皆退了出去。
裴世瑜走了进去,带得一缕寒风入户,缭乱的一片灯影里,他看见她长发披乱,面容苍白,神情布满倦怠。
忽然,她仿佛有所觉察,睁开眼眸,刹时,四目相接在了一起。
她慢慢坐直身子,很快又垂落眼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佳人就在前头静坐,与他近在咫尺。
而他今夜之所以会来,全是因了那个瑟瑟姑姑那一番话。
瑟瑟说,他是她的心上之人。
倘若瑟瑟所言是真,她只是被迫周旋在那两名男子的中间,那么,有没有可能,他真的可以将她带走,拯救她脱离这个瑟瑟口中的“泥潭”?
一时间,他竟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的面,亲口问她,她愿不愿随他走。
倘若她点下头,哪怕她的背后有着天大的麻烦,他亦无所畏惧。他能做她一生的倚靠。
这个年轻的,初次体察了少年恋爱滋味的裴家郎君,正是被心中冒出的这近乎热忱的念头所驱,才贸贸然地到来。
然而,此时此刻,如此情景,裴世瑜却又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
他在心里斟酌,再次望向她,忽然,目光落在她一侧的衣袖上,盯着看了几眼,他开始迈步,向她走去。
她的那一只手,大半隐在袖内,只露些指在外,正轻轻地搭在膝上,乍看如常,然而,裴世瑜发觉在她袖口上,洇染着一片血渍。
她显然没有防备,在他已走到面前时,还带几分迷惘地仰面望他,直到他伸手,握住她那一只藏在袖中的手,她才觉察过来,低头看一眼,随即立刻后缩,想要从他的掌心里抽出。
他的握持并不如何紧,然而,指掌里,却带着不容许她躲避的力道。
“别动!”他甚至微微俯身下去,在她的耳边轻声如此下令。
“你手在流血,叫我看看!”
裴世瑜不容她的反抗,说话间,已将那一截染血的衣袖略折上了些,接着,她的手也被他转了过来,手腕向上。
她腕上的伤口,一下便映入他的眼帘。
这是刀割的伤,看着应是近日所留。这刀伤本应已止血,今夜应是方才出乱子时迸裂,又再次出血。而她自己,显是心神不宁,竟连这都没有发觉。
不但如此,就在这道新伤的近旁,裴世瑜又发现了另道伤痕。
以他经验判断,这道旧伤,应是月前所留,同样也是刀伤。
短短月余的时间里,她竟然不止一次地自残。
裴世瑜被自己的发现惊住,几乎有些不敢相信所见。
这该是如何得痛。她竟对自己下如此的手!
他慢慢抬起眼,皱紧双眉,盯着对面的女郎,指着她腕上的伤,不快地道:“为何要这样对自己?”
她脸色愈发苍白,只用力地挣臂,想脱离出他的掌控。
伴着这阵挣扎,她腕的伤处又溢出了些新的殷红的血。
裴世瑜忽然记起,她不能说话,无法回答来自于他的质问。
一个分神间,伤手叫她抽走。
她似完全不知痛感,接着,在他困惑的目光注视下,一把卷高伤臂衣袖,用一指蘸着腕血,于臂上凌乱地写下几字。
裴世瑜看去。
“离我远些。”
“你会后悔!”
殷红的字,画在她一段雪白的藕臂之上,几分诡异,却又透出惊人的美感。
裴世瑜定望片刻。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热流,忽然间涌上,布满他的胸膛。
他是非要将她从这里带走不可了!
他唤入瑟瑟,命她取来伤药,亲手小心地为她裹好伤腕,接着,抬起头,向白着张脸正呆望自己的公主展眉一笑,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驿馆与齐王府相隔甚远,发生在王府后宅内的火情也已慢慢变小,并未惊动此间之人。
裴曾因年岁的缘故,入夜睡得不深,加上心中又羁绊着少主的事,睡睡醒醒。
方好不容易睡着,又被一只夜猫从屋顶蹿过的响动给弄醒了。
他叹了口气,翻一个身,想睁眼瞧瞧几更,朦朦胧胧间,依稀看到榻前仿佛杵着一道黑影,登时被吓得睡意全无,猛地坐起,正要高声呼人入内,却见那影动了一下,接着,火折亮起。
裴曾这才看清,来人竟是少主,只见他盘膝坐在榻侧,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裴曾拍了拍胸,抱怨他还是如此调皮,三更半夜不去睡觉,要来自己这里吓人,却见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送上一副纸笔,要他立刻写信给他兄长。
裴曾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忽然,福至心灵:“莫非郎君是想好了?愿意娶那位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