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霖凝向张药,“我在想,有没有可能,就算你们天上作法,也不必拿地下的蝼蚁来殉。”
“没可能。”
张药走近玉霖身边,低头看着她:“松开她站起来,我要带你走了。”
“等一下,有一件事,我还是要求你。”
“说。”
“求你为她请医,治她的手伤。”
她说完这句话 ,刘影怜的背脊猛地颤了颤。
张药再次查看了一回刘影怜的手,对玉霖道:“你信我的眼力吗?”
“信。”
“她的手治不好了。”
他习惯了无情无义地说话,全然不管刘影怜会不会难过,“皮肉褪尽养不回来,灼伤至骨,没有再治的必要。”
玉霖搂住刘影怜的头,刻意遮住她的耳朵,“你真的挺残酷的。”
“我就这……”
“你就这样。”
她接出了张药的话,令张药一窒。
“没关系。”
玉霖垂头,看着刘影怜的伤手,“我不是要她以后提笔,我只是不能让这些灼伤,不明不白地,坑害掉她的性命。”
她这么一说,张药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担心刘影怜被灭口,想要找他借一双北镇抚司的眼睛。
“我保不了她多久。”
“不用太久。”
玉霖说完,低头在刘影怜耳边道:“听姐姐说,今夜之后,不管在什么地方,你疼了就睡觉,饿了就吃东西,心里难过了,也可以哭一哭。但是治伤的时候,不管有多疼,你都一定要忍住。好吗?”
刘影怜的鼻腔中含糊地发出一个声音,回应玉霖。
玉霖替刘影怜理好衣襟,扶着她的胳膊,支撑她站起身,对张药点了点头。
张药侧身一让,站在原地的王充随即会意,抬手示意兵马司上前,“来啊,把人带走。”
刘影怜被兵马司的人架住,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哀凄地朝玉霖看来。
玉霖站在牌楼前,火光把她的脸映得通红,她撩开眼前凌乱的碎发,另一只手则握紧了手心里的石头,张开口无声,最后对她说了一句:“不怕。”
“快走。”
兵马司出声催促,刘影怜也没有再停留。
张药望着刘影怜渐远的背影,沉声开口道:“玉霖,有件事我要问你,刘氏杀夫这件案子你……”
他话未说完,却觉身边的人缓缓地向他靠了过来。
张药侧头一看,见玉霖闭着眼睛,痛苦地拽住了他的衣袖,为了撑住身子,手指已疼不停发抖,浑身烫得像火炭一样。
张药这才想起,他将玉霖从户部领回时,她就已经烧得很厉害。此时力竭神消,之前勉强提在胸口的那一股气,应该也散了。
张药叹了一口气,将佩刀撇向身后,以免刀身铬到玉霖,随后一手稳住玉霖的肩膀,一手捞起玉霖的膝弯,“扣我脖……”
没等他说完,一只无力的手,就已经熟练地扣住了他的脖子,玉霖的声音就在张药耳不边,“对不起……”
张药低头道:“什么对不起。”
玉霖咳了一声:“你花真金白银,买我回去做奴婢,我第一天,就做成这个样子……我对不起你的好棺材。”
对不起他的好棺材,而不是对不起他张药。
不愧是司法官,病成这幅样子,她都还能拿捏住言辞,不让她自己吃一点亏。
张药看向怀中这一副弱骨,自嘲一笑。
他总共也就和玉霖见了四面。
第一面,他成了“嫖客”。
第二面,他跪了大理寺的公堂,站了神门前的枷刑。
第三面,他抱玉霖回家,被张悯扔在庭中罚跪。
第四面,他又要抱她回家,尚不知道张悯会怎么处置他。
这么一想,他突然又莫名其妙地想通了,都这样了,那就这样吧。
“无所谓。”
张药张口应了一句,抱着玉霖往回走,心里想的是,回去以后,那什么话跟张悯交代。
“张药。”
玉霖叫了他一声,张药随口应道:“你说。”
“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也许是手太疼了,她扣不稳张药的脖子,边说边抓捏住了张药肩膀上的衣料。
张药只穿了一件单衣,被她一抓扯,张药就露出了大半个肩膀。
“玉霖。”
“嗯?”
“刘影怜在司狱,我会帮你看住。我不管你要去哪里翻什么天,你先治病。”
“好。”
“再有……”
“嗯?”
“算了。”
张药闭了嘴,步子也大起来。
然而他想说什么呢?
他想说,他的肩膀扛了十日的重枷,这样被她晾在风里,其实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