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群山大火燃起,烈焰几乎熏红了整片夜空。
而她的身影已经走出几十步远,乌发披肩,丝毫没有回头,她肩膀上立着一只小小玄龟。羡泽身前几步是头戴竹笠的葛朔,葛朔回过头来,似乎远远地望了宣衡一眼。
而后葛朔抬起手,想要牵住羡泽的手指。
羡泽却像是有些走神,径直从他抬起的手边擦肩而过。
燃火的黑烟缭绕涌动,他们的身影转瞬消逝。
就像一切都只是他的梦一般。
宣衡撑着身子站起来,像无法回神一般望着石阶尽头,他忽然转身向青铜大门,朝着内部燃烧的大火冲去——
玉衡。
她摔碎的玉衡。
……
天色已然大亮。
宣衡坐在鸿鹄殿的正殿内,侍从跌跌撞撞端来铜盆,他看了看盆中冰水,将被烧的几乎皮肉不像样的双手浸入冰水中。
几位匆匆赶来的长老急道:“少宫主,这会留疤的!还是让医修坊派人来——”
宣衡只是将目光冷冷扫过去。
几个人悻悻住口,只是看他伤口中有许多书页烧碎后的灰烬,随着冰水清洗而落在盆中,他指甲处还有许多污痕,但他不甚在意,只是轻声道:“火势控制得如何了?”
“还有四处大殿仍未熄灭,这些火油来源不明,几乎是从各处同时烧起来的。能做下这种事的恐怕是几个跟我们关系不睦的宗门。”
宣衡自然不能说出放火的人,他垂眸道:“当务之急先是灭火,对方敢做,自然是有自信查不出来。”
长老们相互对视一眼,试探道:“……只不过,听说纳载峰也被烧得不像样子,不知道卓鼎君如何了?”
他捞起冰水淋了淋自己的手背,看着那掌心已经被烧的皮肉融化,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痛一般,面无表情,只是道:“父亲也被严重烧伤,幸好性命无虞。纳载峰也有近水的洞窟灵府,只能将他暂时移居此处。父亲老了,状况并不太好,如今甚至动弹不得——”
几位长老相互交换目光,他们看到纳载峰燃起大火,第一反应就是卓鼎君必然要死,宣衡要继承宫主之位了。
但却发现卓鼎君的经纬还在,他并未死去。
宣衡似乎也非常“孝敬”父亲,不愿意急着继位,几位长老都有些迷茫了。
宣衡道:“纳载峰确认火灭即可将大门封锁,那里有父亲一些注重的旧物,他特意嘱咐我不许外人进入。”
几位长老疑惑中垂头道:“是。”
不过看宣衡身上还有血迹,衣衫与双手都被烧的不成样子,他们也知道该让他合眼休息一下,嘱咐完几件事之后就准备退下了。抬起头来,却看到宣衡脚步踉跄了一下,他从铜盆中拿出湿淋淋的手,摸着桌子边沿才勉强撑住。
“少宫主!少宫主——”
几人扶着宣衡坐下,明显看到他双眸对焦不对,眼神空空的望着。
他们惊疑不定想要开口,可他眨眨眼睛,瞳孔似乎又恢复了些,皱眉望着他们:“你们下去吧。”
这几人也都是当年被按头参与婚礼的亲信,此刻也是顺道问了问少夫人的情况:“少夫人没有受伤吧。”
宣衡动作顿了一下,半晌转过脸道:“……她出事了。”
“什么?!”这几个人从当年婚礼的事,就看得出来宣衡到底对那个身份不明的女人有多看重。
可他此刻却像是早已平静疯掉般:“还请你们准备些葬仪的物件。”
几个人震惊地望着彼此,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宣衡如此冷静,难不成是少夫人窥见了他的什么秘密,被他杀掉了?他到底手上沾了多少血……
宣衡道:“没有其他事就退下吧。我累了。”
连侍从都合上门,轻手轻脚的推出去。天空多云黯淡,灰白色的日光从窗子映照进来,都没有影子和形状。
宣衡呆坐了许久,从袖中取出玉衡的碎片,将它们浸泡在冰水之中。
洗净上头的灰烬,但几块玉衡也已经被烈火焚烧的发黑或焦色,早已看不出曾经温润清透的玉质。
他将几块碎片放在桌上,拼凑在一起,裂痕有些细小的碎片都已经不可寻,看起来那裂痕已然不可能天衣无缝的合拢。
而一阵风吹过,鸿鹄殿的侧门砰的一下吹开,露出侧殿卧房内精致的妆奁,摆放着尺笛的桌面,以及她搭在椅背上的一件镶边挂衫。
一切都像是她还在屋内午睡。
宣衡却觉得那扇门几乎要将他吃下去。
风呼呼挤进来,又从主殿雕花窗户的缝隙钻出去,留下细不可闻的穿堂风尖啸声,他听到主殿柱子挂字被掀动的声响,抬起头来,瞳孔缩了缩。
在两侧主柱上,挂着的正是年关时节他和她写下的对联。
上联是宣衡刚正锋芒的字体,行文却柔软温情:
群岭添春暖,雾縠飘馨,鸾影九天入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