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赫连洲,含混不清地说:“你我虽然都是不受宠的皇子,幼时受尽冷眼,可我坐了二十年轮椅,你永远都不会懂这种苦...赫连洲说:“最苦的是百姓。”
耶律骐的双眸倏然放大。
“你知道百姓过着怎样的日子吗?一捧粗糁米,煮一家五口的粥,对他们来说,吃饱穿暖都是奢侈。我们再苦,苦不过百姓。”耶律骐目光怔怔,好像回忆起了几年前的某个雪夜,在郡王府的堂屋里,兰殊躺在他的床上,他靠在兰殊的肩头,听兰殊讲着明君之道。兰殊问:“为君者,止于仁。阿骐,你能成为仁君吗?”他那时是怎么回答的?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抱住兰殊,沉醉享受着肌肤之亲。
后来,他忘了自己要做一位仁君,也忘了兰殊
他望向兰殊的方向,然后缓缓阖上眼睛。
风吹过,一片树叶落下来,落在耶律骐的身上,他永远都没有
机会告诉兰殊:初见那日,门口的灯笼是他故意弄坏的。
为了等兰殊,他在门后坐了许久。
可是在他登基之后,开始他的报复之路时,兰殊在郡王府里等了三天三夜,也没有等到他的到来,最后宫人告诉他:“兰先生,殁了。”再后来,他在兰殊的坟墓前枯坐了一夜又一夜,终于明白了兰殊那时有多伤心。
但他不后悔,因为他真的有太多恨。
爱填不满的恨。
人生最后的时刻,他再次呢喃念起那句
与君相遇知何处
两叶浮萍大海中。
这两叶浮萍,终究是随风飘散了。
赫连洲看着耶律骐彻底断了气,他微有不忍,沉默许久后说:“斡楚王因病仙逝于鹿山,本王亦悲痛。今日之事,不可外传。”在场的所有将士都低下头,“是。”
赫连洲让人将耶律骐抬往斡楚王庭,然后折身走向林羡玉,林羡玉抱着兰殊瘫坐在地,他仰头望向赫连洲,满脸都是眼泪。赫连洲没有怪他擅自跟来,而是俯下身用粗粝的手掌,轻轻抚上林羡玉的脸颊。
林羡玉第一次直面生死,他看到斡楚弓弩手的尸体堆积如山,鲜血蔓延。心中有千钧之重,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助地抽噎。“玉儿,战争就是这般残酷。”
赫连洲用指腹拭去林羡玉脸颊上的泪水,安抚道:“玉儿不怕,我们问心无愧。”
耶律骐一死,耶律端就奔上鹿山,接掌兵符,主动退兵十余里。
他携斡楚众臣,归降北境。
林羡玉奔走于阿南和兰殊的营帐之间,忙得脚不沾地。这厢兰殊刚醒,阿南又发了高烧,浑身烧得发红,含混地喊着“殿下、殿下”,后来又突然冒出一声“哥哥”。
兰殊刚走进阿南的营帐,就听见那声“哥哥”,他如遭雷击般定在原地,连日来的悲苦痛楚在这一刻倾泄而出,他跟跄地走到床边,握住了阿南的手,“宝儿,哥哥在这里。”他支撑不住地俯下身,额头靠在阿南的肩头上,哭得泣不成声。
林羡玉站在一旁,握着凉棉帕,眼泪也跟着落下来,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来,正好迎上赫连洲处理完军务回营,见他双眼通红,无奈地摇了摇头,站在原地,朝他张开双臂。林羡玉立即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一旁的几位将军纷纷侧目,纳雷朝他们使了个眼色,便各自四散离开。
赫连洲笑着说:“军营里的人都在说,要是哪天没泉水了也没关系,反正王妃的眼泪流不尽,一天就可以灌满一整缸。”林羡玉在他怀里哼了哼。
“又是为什么哭?”
“不知道,为阿南、为兰殊、为耶律骐、为很多人....不知道为谁而哭。”
他抬起头望向赫连洲,“还有为你而哭。”
赫连洲挑了下眉。
林羡玉把脸颊贴在赫连洲的肩头,嗡声说:“你辛苦了。”
赫连洲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乌发,林羡玉又说:“我的小青菜和小黄瓜已经成熟了,再不回都城,就吃不上了。”“好,等阿南身体好转,我们就回都城。”
耶律端赶在耶律骐的丧礼之前呈递了归降书,由赫连洲带回都城,交给德显帝。
纷繁事宜,赫连洲很快就处理完了。他还给阿南找了绛州城最好的郎中,为阿南看病诊治,阿南的高烧很快就退了他虚弱地睁开眼,望向床边的人。
林羡玉比兰殊还迫不及待,立即就将兄弟之事告诉了阿南,阿南呆呆地望向兰殊,兰殊朝他笑,说:“阿南要有两个哥哥了。临行前,林羡玉特意去了一趟榷场。
达鲁和阿如娅日日守在榷场门口,他们期望着能再见王妃一面,但一等就是十来天。
林羡玉一下马车就朝他们跑去。
“王妃娘娘!”阿如娅眼尖,先看到那抹艳丽色彩,“是王妃娘娘!”
林羡玉笑着跑到他们面前,他没说“好久不见”,而是说:“我来迟了!”
达鲁告诉林羡玉,自他走后,他们两口子每天都在努力维持榷场的秩序,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