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书房。
姬循雅垂眼,边一目十行地扫过手中的奏报,边听燕朗汇报潜元宫的事务,待听到燕朗说臣已将铁鞭交给陛下时,开口道:“陛下可有说什么?”
他神色淡淡,连头都未抬,似只是随意一问。
燕朗照实道:“陛下说多谢。”
“多谢你?”
燕朗一愣,觑了眼姬循雅,后者目光仍落在奏报上,薄唇微抿,好像方才根本不曾出声一般,旋即回答:“是。”顿了顿,又道:“属下不敢受。”
燕朗屏息凝神,书房内愈发安静,静得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坐在上首的将军容色隽秀得有如玉像,既然精雕细刻的雕像,自然不会与活人一般吐息。
气压愈低。
燕朗咽了下唾沫,只觉自己此刻不是在帝王的书房内,而是被人生生按进了棺材中。
上意难以揣摩,燕朗实在不懂,明明自家将军亲自挑选鞭子时心情看起来很好,这才过去了半日,周身气韵就阴沉可怖能让人退避三舍了!
“将……将军,”燕朗硬着头皮道:“属下忽地想起,陛下还有一事求您。”
“唰。”
是姬循雅翻过奏报的声音。
他看得专注,天生长而密的睫毛下压,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鸷的暗影。
燕朗紧张得心头狂跳,以他对将军的了解,皇帝这时候无论朝将军要什么,哪怕是世间最最不要紧之物,将军都不会应允。
片刻后,姬循雅才道:“什么?”
“回将军,”燕朗不抱任何希望,“陛下说,想要先帝本纪和本朝的起居注。”
语毕,惴惴不安地低下头。
下一刻,却听姬循雅淡声道:“陛下既然想要,即刻命人找出来,送到潜元宫。”
燕朗怔然一息,反应过来后马上道:“是,属下明白了。”
“陛下为人主,世间万物莫不予取予夺,”姬循雅执笔,“凡陛下想要之物,无所不可奉上。”
他落笔,在奏报上写下二字——不准。
字意锋芒毕露,锐不可当,凌厉得几要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
燕朗不解,将军不高兴,却又不拒绝皇帝的要求。
不是,心思不算细腻的武官也咂摸出一丝不对,将军先前的确不悦,但在听到自己说皇帝求您时,他神情似乎没那么阴郁了。
“是。”燕朗道。
姬循雅将奏报放到一旁,又拆开了封密奏,“陛下目盲,他有同你说过,要怎么看书吗?”
燕朗道:“陛下说,想要识字的宫人读给他听。”
姬循雅点点头,“我知道了,”方才笼罩他身上的郁气一扫而空,“你先回潜元宫。”
燕朗垂首,“是。”
他跟随姬循雅近十年,时日委实不算短,姬将军性格难以捉摸,他虽看不透,却也知道,姬循雅绝非心思外露之人。
唯有今日,心绪变化得如此明显,连他都看得出。
他困惑难解,退出去时脚步难免慢了不少,再抬头时,将军仍在看那封密奏。
这次他看得很细,单薄的一页纸,他竟读了许久。
燕朗退出书房。
姬循雅右手握着密奏边缘,长指徐徐划过上面的字。
却见上面写着:显德五年正月廿二日巳时一刻,帝用早膳。
种种琐事,皆被详尽地记录下来。
姬循雅动作轻缓,手指擦磨过死物,亲昵无比,如同抚摸知交挚爱的面颊。
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
赵珩不能离潜元宫,外人无要事更不能进入,故而,识文断字的宫人只能从守在宫中的靖平军兵士中挑。
赵珩认识得靖平军兵士不多,唯燕朗与燕靖思两人而已,遂择了燕靖思来。
少年亦步亦趋地跟着赵珩,皇帝一言不发,他脸已烫得能在上面滚熟个鸡蛋。
“陛下,”赵珩不要燕靖思扶,少年人只得紧随皇帝,心惊胆战地看他在正殿内行走,“您前面有一矮架。”
话音刚落,就见双目蒙着药绸的帝王偏身,灵敏地绕开了矮架。
燕靖思惊愕地看着赵珩。
陛下他真的看不见吗?
“您正前面五步开外摆着书案。”燕靖思又道。
赵珩大步走到书案前面,燕靖思刚要说书案旁右边放着置画轴的黄玉画筒,陛下您莫要撞到,却见赵珩自然地从左边走过,一撩衣袍,跪坐到案前。
燕靖思闭嘴。
赵珩伸手,果然摸到一画筒,对燕靖思道:“小燕卿,给朕看看,这上面雕的可是螭龙?”
燕靖思凑近,见一圆眼短角,身量圆润的龙盘踞在筒壁上,道:“回陛下,仿佛是。”
赵珩活着时,潜元殿摆的画筒便是这只黄玉螭龙筒,这条螭龙被雕得浑圆,憨态有余,威严不足,太子年幼时爱拿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