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徒佼答道:“孙儿今年十岁了。”
“几岁启蒙?蒙师是谁?”
“孙儿三岁启蒙,是父王亲自教的。”
“都读了什么书?”
“四书五经都略读过,还跟着父王读了《太史公书》和《资治通鉴》。”
圣人看了安王一眼,安王坦然回视。
于是圣人便微微一笑,又问徒佼:“《资治通鉴》可枯燥得很,你看得进去吗?”
“看不进去。”徒佼实话实说,“不过父王把里面的东西挑出来编了故事,我看故事就看进去了。”
这也太宠了!
回想自己自幼便不得皇考喜爱,圣人都不由心里泛酸。
“那你对‘二桃杀三士’怎么看?”
徒佼撇了撇嘴,说:“这个计谋着实不怎么样。”
“哦?”圣人挑眉道,“此计乃晏子献给齐景公的阳谋,自古以来世人便多有赞誉,你却觉得不怎么样?”
“本来就不怎么样。”徒佼吐槽道,“但凡被齐景公忌惮的那三个勇士,有一个不够君子的,这个计谋就做不成。
此计只能诛杀贤德君子,为君者因忌惮而谋杀忠直君子,本就是社稷败落之相。齐景公之后,姜齐又剩几年气数?”
没几年就被田氏代齐了。
圣人听得哈哈大笑,问道:“这是你爹给你讲的,还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徒佼道:“都有。季汉诸葛孔明有云:‘亲贤臣,远小人’,这才是为君之本。唐太宗何等雄才伟略,不照样容忍魏征直言进谏、管东管西?
若汉昭烈帝与唐太宗都如齐景公一般,贤臣立下功绩便要百般忌惮,季汉如何有诸葛孔明鞠躬尽瘁;唐初又如何有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好好好,说得好!”圣人拍手大赞。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徒佼这番话是即兴而为,并非是提前背好的。
他正为安王后继无人而忧心呢,猛然发现孙子是块良才美玉,如何不惊喜万分?
一时之间,他竟是顾不得安王这个素日最得他喜爱的儿子了,拉着徒佼嘘寒问暖、考校功课、说这说那,不时因徒佼的观点大笑出声,显然是欢喜极了。
“好孩子,你有容人雅量自然是好事。但若朝中都是君子,那也不行呀。”圣人语重心长地说。
徒佼歪了歪脑袋,反问道:“可是朝中怎么可能都是君子?所谓众正盈朝,不过是某些人的幻想而已。”
见他小小年纪便见地不俗,圣人有意为难道:“若有朝一日,朝中真的都是君子呢?”
徒佼沉吟了片刻,说:“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样,便是君子也不例外。且越是君子,便越是固执。皇祖父不必担心他们联合起来辖制你,反倒是要当心他们在朝堂上就打起来呢。”
此言一出,圣人脸上笑容尽敛,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
安王的心瞬间提起,紧张地看着御阶之上的祖孙。
徒佼眨了眨眼,仿佛对此毫无所觉,眉眼弯弯地问:“皇祖父,您觉得孙儿说得对吗?”
圣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一向都是如此大胆吗?”
“父皇……”安王忍不住出声,却被圣人一个眼神截断了所有话语,只能暗自焦急。
徒佼好奇地问:“这就是胆大吗?可您是我的祖父,孙儿心里有什么想法是不能跟您说的呢?便是不慎说错了什么,被您笑话两声,总比被外人笑话要强。”
圣人又看了他片刻,忽而对安王笑道:“这孩子是个会说笑话的,朕喜欢和他说话。”
安王提着的心猛然放下:这局稳了!好儿子,真是好儿子,你要吓死你爹了!
等父子二人从奉天殿出来,安王忍不住絮叨叮嘱了许多,主旨只有一个:日后在圣人面前说话,多多当心,莫要再涉及敏感话题了。
徒佼耐心地听他说完,才道:“可是,今日过后,皇祖父必然已经知晓孩儿是什么人了。”
若是日后收敛太过,圣人必然能看出来。
今日圣人能因他的大胆和坦诚喜欢他,来日就能因他变得谨慎、懂得隐瞒而厌弃他。
这个道理安王自然懂。
因而,他哑然半晌,叹道:“罢了,罢了,是我关心则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