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秦溯醒来了。
他背上有伤,只能趴着睡,趴久了不舒服。他艰难地坐起身来想缓一缓,思索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事情闹成了这样......
秦溯这番动作很快惊动了守着他的小厮,对方一面让人去寻江从鱼,一面上前关心他饿不饿、难受不难受。秦溯还没思量出怎么得体地回答,江从鱼已经从外面跑了进来。
少年背后映着煌煌夕辉,整个人仿佛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他生于乡野之间,像山中自由自在的草木,林下自由自在的风,做事无须考虑什么人情世俗、无须考虑怎么做才能叫人满意。江从鱼跑到秦溯面前,坐到他身边问:“你醒啦!怎么不多睡一会?”
秦溯道:“躺太久不舒坦,而且我感觉现在好多了,应当是你给我请的大夫水平很高。
江从鱼道:“是吴伴伴帮忙请的,听说是太医里头最擅长治外伤的。”
他又给秦溯说起吴伴伴是谁,那是曾经追随陛下多年的提督太监,现在因为腿疾辞了职位到他们府中当差。这边事儿少,算是提前养老了。秦溯早就知晓当今圣上对江从鱼的看重,如今听说陛下竟连吴伴伴都给了江从鱼,心中震惊不已。
这位吴伴伴可是东宫旧人啊,据传当初陛下幼时过得很不好,一度处于被废边缘,身边没几个可靠的人。多亏了吴伴伴苦心维护,才叫陛下在多方暗算之中活了下来。这还只是明面上的事,背后吴伴伴还为陛下做过什么便不是外人能知晓的了。
总而言之,这位笑面太监于陛下而言绝对比他爹这首辅更值得信任。
现在吴伴伴却到江从鱼府里来....老?!!
饶是秦溯也算是被培养着早早了解时局的继承人,一时也分析不出陛下对江从鱼到底爱重到什么程度。江从鱼却没想那么多,只是惊讶于吴伴伴说请太医就请太医。
他自己都没和太医打过交道呢,只听老神医骂骂咧咧地说过某某太医沽名钓誉,治起病来堪称谋财害命。好在吴伴伴请来的太医水平极高,经他处理过后秦溯背上的伤瞧着都没那么骇人了。
江从鱼陪着秦溯吃过饭,又把秦溯劝回床上去躺着,才与他说起秦首辅来过的事。
江从鱼有点不好意思:“虽然知道我不该管你的家事,但我还是没忍住和你爹多说了几句。”
秦溯顿住。
他从来没见过江从鱼这样的人,明明两人的交情只是聊了几次天、只是共事了几天,江从鱼却特意去他家看他,还那样把他....从家里背了出来。这谁能想得到呢?如果他当时意识是清楚的,肯定不会趴到江从鱼背上,更不会就那么跟着江从鱼走。可,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相比之下,江从鱼和他父亲说那么几句话就算不得什么了。
秦溯低声说道:“你说让我到你背上去的时候,我其实....很高兴。”
没有人会不喜欢被关心、被爱护,他亦然。
他的学识是接受父亲的教导才有的,他平日里如何待人接物、为人处世也是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即便父亲偶尔待他格外严苛,他也无法对此生出半分反抗之心。他也不是没有疑心过父亲更偏爱继母所生的弟弟,可接触多了经常来挑衅自己的弟弟,秦溯便知道并非如此。他这个弟弟鲁莽、愚蠢、坏得毫不遮掩。
那么大一个人了,连《论语》都还读不通,更别提其他经典。
这绝不是真心疼爱、用心教导会有的结果。
寻常人家尚且知道惯子如杀子,何况是他们这样的人家?
正是因为知道父亲是真心看重自己一一且只看重自己,秦溯才深深地明白自己可能一辈子都逃不出也躲不开来自父亲的管制。这是一个叫他有些绝望的发现。
“江从鱼。”
秦溯喊道。
江从鱼望向秦溯,一下子对上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秦溯艰涩地开口:“对不起.....利用了你。”
他利用了江从鱼的好心,利用了江从鱼的无所畏惧。
他想利用江从鱼去撞破他自己没有办法撞开的那面高墙。
江从鱼还以为秦溯想说什么呢,没想到他居然还向自己道歉。都这样了,还说什么利用不利用!
他真是不太能理解京师人的想法。
见秦溯目光沉郁,江从鱼也不好和他继续分辨,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道:
“我自己愿意被你利用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哄着秦溯喝了药睡了过去,看着秦溯的侧脸叹了口气。
这么好的人,脑子怎么就那么轴。
江从鱼起身往外走,准备回自己住的主院早些歇息。
不想他才刚走出房门,就看到廊下立着个高大的身影。他像个沉默的影子那样静静站在廊柱前,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看着他。这不是楼远钧又是谁?
江从鱼脚步僵住。
江从鱼跑过去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楼远钧直直